天冷极了，下着雪，又快黑了。这是阴历年的最后一天——大年夜。在这又冷又黑的晚上，一个光着头戴着PE手套的小女孩在试验台前坐着。她从宿舍出来的时候还存了一丝幻想，但是有什么用呢？那是一个很神经的课题──那么神经，以至于一直都做不出来。但他的师兄说可以的，很好做的。可她为什么不行呢？已经走了的超能的师哥嘲笑说，何必认真呢，老板，还不好糊弄吗？小女孩只好一个人做实验，一双小手被PE手套勒得苍白。她的面前摞了一堆96孔板，手里还攥着加样器。这一整天，其他人除了指手画脚，谁也没真的帮过她。 
 

可怜的小女孩！她又冷又饿，哆哆嗦嗦地又做了四个96孔板的PCR。灯光落在她的乌黑的长头发上，那头发打成卷儿披在肩上，在闪烁的灯光下看上去很美丽，不过她没注意这些。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呢？神经的课题不做出来，文章发不掉，老板会把她吃了的！毕不了业她会被延期的。每个桌上都堆满了文献。手机里，邮箱里，都塞满了老板催文章的短信。实验室飘着一股LB培养基的香味和空旷的度假的味道，因为这是大年夜——她可忘不了这个。 

她在收获了四块DNA胶后停了下来，蜷着趴在桌子上。她觉得更冷了。她不敢回宿舍，因为她已经做了十六个96孔板结果还是一团糟，她看到这个结果不知道该往哪里走，老板一定会骂她的。再说，宿舍跟实验室一样寒冷寂寞。
 

她的一颗心几乎冻僵了。啊，哪怕一次小小的成功，对她也是有好处的！她敢把剩下的一袋袋eppendorf管、死贵的细胞培养皿、96孔板都用了，把上万块钱的酶都扔进去，然后对老板勇敢地说师兄写的课题就是狗屎？她不敢。

终于又拿出一块跑完的胶。紫外光照上去了！一个一个样点在胶板上出现了！她把小手拢在紫外灯下。多么温暖多么明亮的小点啊，简直像一支小小的蜡烛。这是一道奇异的火光！小女孩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刚入坑的时候。实验大楼还是全新的，装着闪亮的金字招牌。导师高瞻远瞩的话把人心烧得旺旺的、暖暖的。二十二世纪是科硕科博的世纪，多么舒服啊！哎，这是怎么回事呢？她刚把头伸过去，想看的仔细一些，崭新的大楼不见了。她坐在那儿，眼前的胶板上只有一排曝光过度的阴性条带。

她又拿了一块胶板。紫外灯亮起来了，发出希望的光芒来了。亮光落在墙上，那儿忽然变得像洁白的投影仪屏幕那样洁白工整，她可以一直看到里面去。屏幕上闪烁着她做的美丽的幻灯片，有着精致的图像和文字，老板和院长的脸上正泛着红光。更妙的是院长站起身来，脸上带着欣喜陶醉，摇摇摆摆地在地上走着，一直向这个天真懵懂的小女孩走来。你愿意留下来我们医院规培么？这时候，PCR结果全显示出来了，她面前只有一排又窄又冷的阴性条带。 
 

她又拿起一块胶。这一回，她感觉自己坐在美丽的圣诞树下，旁边堆满了用挺括的玻璃纸打印的paper 原件，比她以前透过老板办公室的玻璃门看到的还要多，还要厚。翠绿的树枝上点着几千支明晃晃的蜡烛，许多美丽的logo, Nature, Science, Cell, lancet，跟挂在网页上的一个样，都有她的名字，在向她眨眼睛。小女孩向logo伸出手去。这时候，紫外灯又开了，没有新的条带。只见圣诞树上的logo越升越高，最后成了在天空中闪烁的星星。有一颗星星落下来了，在天空中划出了一道细长的红光。

“有一个纯洁的灵魂快要堕落了。”小女孩说。唯一疼她的师姐走前告诉过她：每一次文章被拒稿，就有一个灵魂要堕落到魔鬼那去了。 
 

她又收获了四块胶。这一回，她把紫外灯开到最大，不漏掉哪怕是最微弱的条带。师姐出现在灯光里，是那么温和，那么慈爱。

“师姐！”小女孩叫起来，“啊！请把我带走吧！我知道，条带一出现，您就会不见的，像那漂亮的金字招牌，三甲医院的offer，美丽的CNS logo一样，就会不见的！”

她赶紧拿出所有的胶板，放在紫外灯下，要把师姐留住。一大堆胶板在紫外灯下放出强烈的光，照得跟白天一样明亮。师姐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高大，这样美丽。师姐把小女孩抱起来，搂在怀里。她们俩在光明和快乐中飞走了，越飞越高，飞到那没有老板脸色，没有实验，也没有CNS和拒稿的地方去了。